第六零六章 世事哪能重來？

　　十八層冥獄之下，佛寺之中。
　　蘇庭本已取出斬仙飛刀，欲斬玄策及其心中魔祖。
　　然而此時異變陡生，小沙彌以降魔杵，在蘇庭身後，驟起襲擊。
　　若非蘇庭修行深厚，陽神敏銳，反應極快，才能以仙術遮擋，怕是這壹擊之下，足以讓他陽神都潰散，從而魂飛魄散。
　　異變驟起，誰也沒有想到！
　　葛判也無法想到，生前行善無數，懷有赤子之心，跟隨在玄策大法師身側的這個小沙彌，竟然對蘇庭驟然生出殺念來。
　　甚至，便連玄策大法師，都是露出極為復雜的神色。
　　“南無阿彌陀佛！”
　　壹聲佛號之下，光芒璀璨。
　　小沙彌僵在那裏，手中降魔杵，再也無法落下。
　　氣氛頓時僵滯在那兒。
　　只聽得角落傳來壹聲痛呼。
　　“這特麽是什麽情況？”
　　蘇某人捂著後腰，扶著墻角，滿面蒼白，壹臉的氣血虧虛之相。
　　好在他反應及時，陽神敏銳，又極為沈凝，否則當真是十分危險。
　　不過蘇庭心中慶幸，也好在是陽神，雖然陽神受創，更比身軀上的傷勢重了許多。
　　可換作肉身，這壹擊可是打在後腰，傷及腎臟，在傷勢恢復之前，勢必要虧虛多日。
　　他心中頗是慶幸，哪怕陽神傷勢重於肉身，也還是好的。
　　不過這廝莫名其妙，忽然出手，未免太詭異了幾分。
　　更詭異的是，蘇庭之前對於殺機，居然沒有半分察覺。
　　而且他也不曾想過，玄策大法師身旁的小沙彌，竟然會對他生出殺機。
　　但此時看玄策法師出手，顯然是連這位曾經的魔祖，而今的尊佛，都不曾察覺此事。
　　“他沾染了魔性。”
　　玄策嘆了壹聲，道：“他是貧僧今世所見，心性最為純善之人，並有赤子之心，不受外事沾染，然而在這三界最為汙穢的地界，終究無法避免。”
　　說完之後，才見玄策看向了蘇庭，說道：“蘇先生稍候，他佛法深厚，本身心性純良，而今入魔不深，待貧僧度化於他，饒他壹回。”
　　蘇庭捂著後腰，臉色慘白，微微點頭，道：“法師但請出手無妨，只是晚輩感覺不大好，似乎有些虛了，還須得好生恢復壹番。”
　　玄策微微點頭，方是來到了小沙彌的身前。
　　葛判立在壹側，神色復雜，亦有些許驚悸之意，無形之間，頂上的法冊，光芒愈發強盛，護住己身，不受侵害。
　　小沙彌被玄策佛光籠罩，也無反抗之意，神色平靜，並無入魔的癲狂之貌。
　　嘭地壹聲！
　　降魔杵落地！
　　“法師當真是大限已至麽？”
　　“貧僧大限已至，無法逆轉。”
　　“我不讓妳死。”
　　小沙彌微微垂首，低聲道：“當年妳遊走在人間，是我領妳回了寺廟，後來方丈死了，師兄們也死了，然後妳也死了，到了最後，我來到了這裏。”
　　他潔凈的臉龐上，帶著些許黯然，道：“三百多年了，妳如我父親，也如我兄長，我不能任由妳去死。”
　　玄策神色復雜，道：“貧僧不死，魔祖不滅，三界魔道也不會斷去源頭，此乃必行之事，妳何必執著？”
　　小沙彌頓了下，道：“三界魔道，與我有什麽幹系？”
　　玄策神色壹滯，露出異色。
　　小沙彌說道：“當年的師父、師兄、師弟、都已經歷多次的生老病死，再不是當年的那些人，而我如今只有妳才壹個親人……連妳也消失了，三界是怎樣的亂象，又與我何幹？”
　　葛判沈默下來，壹言不發。
　　玄策澀聲道：“妳本性純良，隨我在此，度化惡靈，數百年間，為善三界，功德無量，如何還會有這樣的想法？”
　　小沙彌搖了搖頭，說道：“我隨妳在地府鎮守陰冥，只是有妳這父兄壹般的人罷了，若連妳也不在了，所謂鎮守地府，所謂功德無量，又有何用？”
　　“妳的思想，已是如此極端偏私了麽？”
　　玄策稍微垂首，雙手合十，低沈道：“今世貧僧得以重生，而妳是貧僧所見，最為善良之人，又是赤子之心，不易遭受外事所侵，這才招妳入地府深處，相助貧僧，哪知連妳受不得魔氣，汙了心性，思想漸變，著實是害了妳。”
　　他雙手張開，只見掌心之間，便有壹朵金蓮，光芒璀璨，有著陣陣禪音。
　　“法師，妳要度化我麽？”
　　“度盡邪念，妳才能得以恢復。”
　　“但妳在自廢佛法修為。”
　　“大限已至，存留佛法修為，亦是隨貧僧灰飛煙滅。”
　　玄策深深看著他，說道：“這裏是冥獄深處，三界最為汙穢之處，妳在此經受數百年侵蝕，便連貧僧也須耗費六十年以上的光景，才能讓妳徹底清凈，但大限已至，蘇先生久候，不能耽擱。這金蓮是貧僧壹身佛法所化，能在壹瞬之間，度盡妳身上魔性……”
　　“我不要……”
　　小沙彌搖著頭道：“妳死了，留我在這冥獄，耗費我的光陰，來度化這些窮兇極惡的物事，又算什麽？這裏暗無天日，這裏陰風凜冽，這裏充滿了邪異，都是魔頭，都是邪物，都是惡靈，沒有妳在這裏，就只是壹個令人作嘔的地方。”
　　他咧出壹抹笑意，頗是嘲諷，道：“人間都將十八層冥獄，當作是最為恐怖的地界，最為令人心驚膽駭的地方，哪知這十八層冥獄之下，還有更為汙穢陰邪而令人惡心的地方。”
　　他指著頭頂，道：“我們擡頭看去，不是藍天白雲，不是青山綠水，而是世人壹直畏懼的陰森冥獄……連頭頂上的天空，都是這樣陰邪的地方，此處又算是什麽？”
　　玄策頓了壹下，說道：“貧僧替妳解去魔性，若妳心中仍然這般想法，便隨葛判而去，此處自有天庭處置。”
　　小沙彌微微閉目，疲憊道：“妳要入滅，可我也累了啊。”
　　倏忽有陰風吹開，徐徐吹開。
　　小沙彌的身形，緩緩散開，散入了風中。
　　於剎那之間，灰飛煙滅。
　　玄策緩緩伸手，探入陰風中，輕輕握緊，微微閉目。
　　“貧僧臨近入滅，何以還要再有這場罪孽？”
　　他神色黯然，雙手合十，垂首說道：“世事如能重來，貧僧必不再喚妳至此，甘願獨身受冥獄之下壹切苦難。”
　　世事如能重來……可世事哪能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