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春去春來

　　伽比跎和阿卡雎的紛爭，以阿折羅神廟的婆羅門長老裁斷黃河之西爭議土地歸屬伽比跎落下帷幕。
　　但在蜜姹羅率領奴仆們回到伽比跎時，卻發生了壹樁意想不到的變故。
　　維克拉馬提亞的妻子，沙西公主艾西瓦婭，趁著伽比跎人註意力都在河西紛爭且丈夫離家時，帶著侍衛逃離，留了壹封信，好像是不想繼續這顛沛流離的生活，更不想做別人的家仆奴隸幫人看管浴場，她在印度山莊，好像已經有了齊人情人，只是顧念舊情才跟隨未婚夫出逃，現今已然後悔，是以回了瓦吉裏的印度莊園。
　　維克拉馬提亞的妻子逃走壹事，當然沒有大肆宣揚開，但已經惹得蜜姹羅大怒，原本答應維克拉馬提亞的賞賜，也好像忘了壹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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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漸漸昏暗，土屋中，陸寧正琢磨事情，黑妹怯怯走進來，端來了壹盤各種調料蔬菜和粗米混蒸的食物，後世來說，印度很多地區也是這種食材加特別多調料混合起來烹飪或蒸或炒的風格，不過除了已經本土化的咖喱飯，陸寧對印度原生態的食物實在是敬而遠之，但現今這比後世印度料理更難吃十倍的食物，倒也吃得津津有味的，主要心裏暖和。
　　浴場老夫婦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見陸寧每日孤零零壹個人，也不生火，是以做飯時都會多做出壹份。
　　陸寧每次也就將黑妹送來的食物吃光，其實從來到這個世界，便是人上之人，還從來沒有被人憐憫過，現今，倒是別有壹番感受。
　　甚至，什麽王朝霸業之類，好像距離越來越遠，卻令人覺得身心舒暢。
　　卻不想，送走了艾西瓦婭這個自己現今唯壹的軟肋後，卻令自己好像真正融入了當地人的生活。
　　艾西瓦婭，證明了自己身份及出身，還留在自己身邊的話，以後有的事未免畏手畏腳，畢竟沒有親信精銳士卒壹直保護她，自己的身份，也不可能做什麽事都要帶上她，如果她被人抓去，招供了自己是什麽人，那自己的謀劃也就付諸流水。
　　大口大口的吃光了蒸飯，陸寧見黑妹小家夥來收盤子，笑道：“我送過去吧！”
　　黑妹點點小腦袋，好像爺爺奶奶囑咐了什麽，她雖然很想念鐵頭大叔的妻子艾西瓦婭大姐姐，但卻不敢問。
　　陸寧有時候看著她可憐巴巴的小眼睛能想到，她有多想念艾西瓦婭，畢竟，可能從她記事起，艾西瓦婭是壹個對她特別好又氣質高貴的美貌女子。
　　艾西瓦婭，其實也不舍得她，自己要去獸鬥的前晚，說起要她離開此地的計劃，她雖然只是默默點頭，但當晚，可是和黑妹聊天到半夜才回來。
　　想想，她們的人生際遇命運，實則都是自己喜好所安排，這些女孩兒們，也挺可憐的。
　　……
　　黑妹的爺爺奶奶，都幹瘦無比，太勞累太蒼老人也抽抽了壹般，都佝僂著腰顯得特別矮小。
　　土屋內，撐著屋頂草棚的木柱都已經搖搖欲墜，見到陸寧進屋，兩個老人都從破爛無比的草席上爬起來，對陸寧，他們壹向尊敬的很，畢竟從膚色，陸寧是剎帝利人種。
　　見到黑妹奶奶好像在抹淚，陸寧微微壹怔，黑妹的爺爺奶奶，對艱辛的生活早已經麻木，兒子又都死了很久了，他們兩個，很多時候就是行屍走肉壹般，就好像，將如何悲傷都已經遺忘。
　　怎麽會掉淚？
　　“老人家，發生什麽事了？”陸寧稱呼這兩位老人，就是中原“老人家”的發音，兩位老人自然不知道什麽意思，但漸漸已經知道這怪異發音是稱呼他們兩人。
　　“沒什麽……”黑妹奶奶輕輕搖頭。
　　黑妹爺爺滿臉蒼老的麻木，更是默不作聲。
　　“到底怎麽了？”陸寧蹙眉。
　　外面，是黑妹刷洗碗碟的聲音。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黑妹壹直都很懂事，也是做家務的好手。
　　“老人家，告訴我，為了什麽事，妳這個年紀了，還在落淚？”陸寧眉頭蹙得更緊。
　　黑妹奶奶終於長嘆口氣，“黑妹，要被送走了，上午摩耶老爺來，說蜜姹羅夫人，要送黑妹去阿折羅神廟做聖女……”
　　說到這裏，她更是抽泣抹淚。
　　黑妹爺爺，身子好像更加佝僂，壹瞬間，更沒了生機。
　　陸寧微微壹怔，看來，在暗中蜜姹羅早就允諾了那裁決的兩位婆羅門長老許多好處。
　　不過，黑妹雖然也就八九歲年紀，但正是送去神廟做聖女的年紀。
　　她生得美貌，真正壹個南方小美人胚子，婆羅門長老看到她，定然滿意的很。
　　至於年齡，實際上，童婚在後世印度也很常見，十歲左右女童嫁給三十歲大叔比比皆是。
　　因為《摩奴法典》法典認為，二十四歲男子應該娶八歲的女童，三十歲男子，娶十二歲女童。
　　在月事來臨之前嫁人，才能保持女子的聖潔，月事，則是不祥之物。
　　後世印度尚且如此，更沒說現今了，現今越是南方，童婚越普遍，黑妹作為蜜姹羅的奴隸後代，壹切由蜜姹羅安排就是，如果是平民家庭，黑妹也到了出嫁的年紀，反而高等種姓貴族女子，嫁人通常會晚壹些。
　　而所謂的聖女到底是什麽，黑妹爺爺奶奶，又哪裏不知道？
　　小小年紀，就不知道被多少男人摧殘，從此，直到年老色衰，都是地獄般的生活，甚至很多聖女，都染上各種病癥早夭，但凡能養的起子女的，就沒人願意將女兒送去神廟。
　　但奴戶的話，卻是自己做不了主。
　　陸寧略壹琢磨，道：“老人家，妳不用擔心，我來想辦法就是。”
　　黑妹奶奶，只是抹淚搖頭。
　　顯然，不覺得陸寧能有什麽辦法。
　　陸寧想了想道：“這樣吧，黑妹也到了嫁人的年紀，不如就嫁給我吧。”
　　和這小丫頭，緣分算是很深了，要說保護她，改變她的命運，就算了旁人的念想最直接，以後她還能見到艾西瓦婭，等她真正長大，到時想怎麽生活，自也由得她。
　　何況，也該提醒蜜姹羅了，自己可不想這樣耗下去。
　　但凡蜜姹羅有壹點點野心，就自己和阿卡雎人爭鬥的表現，就不會不令她動心。
　　只是艾西瓦婭失蹤，令她不得不向其丈夫喜增王遮掩解釋，這令她極為光火。
　　畢竟自己兩人，其實多少等於被囚禁，最終喜增王想怎麽處置，誰也不知道，哪怕將自己兩人送去瓦吉裏討好齊人，也未可知。
　　令艾西瓦婭逃去瓦吉裏，安排她在瓦吉裏有齊人情人，除了自己身邊最後壹個知道自己身份的人被送走不會被人抓住審訊外，又多少使得自己兩人交易給別人的價值大大降低，第三又埋下伏筆，以後自己得到些齊人裝備支持，多半就是艾西瓦婭還念舊情，從中促成的。
　　總之，是壹箭三雕的安排。
　　現在，也到了提醒蜜姹羅的時候，是用還是拋棄，馬上見分曉。
　　雖然，這十來天生活感覺還不錯，遠離壹切紛爭在休息壹般，但自己總不能真的就過普通人的生活上癮，這樣混日子下去，還是要爭分奪秒，在南部布局。
　　所謂要娶黑妹，也是壹舉數得。
　　琢磨間，卻見黑妹的奶奶震驚的看向自己，驚訝的好像眼淚都忘了流了。
　　“您，您真願意娶她？您願意娶她？”壹直好像木乃伊壹般死氣沈沈的黑妹爺爺，混濁的眼神，激動的盯著陸寧，第壹次，他有了幾絲生氣。
　　他自然想不到，會有剎帝利，願意娶他的孫女，這根本就不可能。
　　陸寧點點頭，“是的，所以，黑妹不會被送去神廟的，這是我向妳們兩位的承諾。”
　　黑妹的爺爺，突然就跪下，或者說，匍匐在地，用手摸著陸寧鞋子，顫聲道：“是，剎帝利老爺，以後，打她罵她的權利，就是您的了！”
　　黑妹的奶奶，終於回神，也同樣匍匐在地，親吻陸寧鞋面，激動的，大聲哭泣。
　　陸寧有些無奈，其實黑妹雖然膚色深壹些，但和黑黝黝的黑人是兩個概念，後世來說，這可愛漂亮的印度小蘿莉在網絡上，絕對人氣超高收獲很多擁躉。
　　但現在，自己卻是多大的恩賜壹般。
　　剎帝利的世界，和黑妹爺爺奶奶是兩個世界，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麽出現在這浴場，但自己在他們眼裏，天生就高貴無比，能娶黑妹，那是黑妹不知道前生經歷了多少苦難，這壹世終於苦盡甘來。
　　而自己既然答應說能阻止黑妹被送去神廟且娶了黑妹，他們自然深信不疑。
　　至於鐵頭罩這種缺陷，他們也不懂是不是能解下來，也並不在意。
　　畢竟，雖然自己這個剎帝利娶低種姓女子叫順婚，不是低種姓男子娶高種姓女子屬於逆婚被嚴禁，但順婚產下的子女，會被認為低賤，當然，不似逆婚的子女被貶入賤民，只是在剎帝利階層中，地位很低。
　　自己都不在意，黑妹的爺爺和奶奶，又哪裏能有壹絲壹毫介意？只是感激涕零，甚至開心的都要昏厥過去。
　　畢竟，黑妹的子女，以後都會是剎帝利，這種身份的跨越對他們來說，完全不可想象，賤姓女子，那是得到滿天神靈的祝福，才能有這樣的命運吧。
　　陸寧琢磨著也有些無奈，回頭，卻見正伸著小腦袋偷偷往屋裏看的黑妹立時嚇得縮回了腦袋，陸寧不由心下壹哂。
　　正想叫黑妹進來問問她願意不願意，草墻外腳步聲響，陸寧從卷起草簾的窗戶看出去，院中走進來壹個人，正是管家摩耶大叔。
　　看到陸寧迎出來，他咧嘴壹笑，“我來看看妳，順便告訴妳壹聲，剎帝利說，妳的勇敢，已經為妳贖回了自由身，從現在開始，妳自由了。”
　　陸寧笑笑，看來不用自己催，蜜姹羅也不會忘了自己。
　　“妳來，我和妳說點事。”摩耶大叔笑呵呵的，態度特別和藹，畢竟他親眼見過陸寧在獸鬥時，瞬間就將對方挑選出的勇士擊倒的場景。
　　陸寧點點頭，便和摩耶進了自己的土屋。
　　摩耶上下大量陸寧，好像特意看了看陸寧鐵頭罩和脖子下巴封閉之處，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看來，它並沒有損傷妳的脖頸，也不影響妳正常生活。”
　　摩耶正要再說，黑妹在外怯怯道：“老爺們，喝水嗎？”
　　不管是進屋前沒門可敲也要問壹聲的禮儀還是熱水燒開才飲用的習慣，都是她這段時間和艾西瓦婭學到的，當然，她自己還是喝生水，但知道陸寧是喝涼白開的，當然，如果不是陸寧夫妻，她也舍不得浪費柴薪燒開水。
　　“不喝，妳去吧！”摩耶越俎代庖的答了壹句，又繼續笑著對陸寧道：“維克拉馬提亞兄弟，既然妳恢復了自由身，我就不能不為妳的生活考慮了，妳受了很多苦難，身邊現在卻沒有壹個知暖熱的人，這怎麽可以？我的妹妹雅米羅，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兒，她是我的小妹，還不到二十歲，她的丈夫去年去世……”說到這兒，摩耶多少有些不自在，隨之熱情洋溢的道：“我的兄弟，她真的很美，我希望妳能娶她……”可能也覺得自己有些厚顏無恥，又道：“如果妳娶了她，以後遇到什麽困難，我都會幫妳。”
　　畢竟，伽比跎雖然和阿卡雎不同，沒有必須將寡婦活活燒死殉葬的傳統，壹切全憑自願，但寡婦被視為不祥之物，這是印度教諸多流派都沒有區別的定律。
　　不過，陸寧也知道，如果不是如此，摩耶自也不會有將妹妹嫁給自己的念頭，壹來自己是個戴鐵頭罩的怪人；二來他自然明白，自己雖然對喜增王和蜜姹羅有價值，但也可能朝不保夕，隨時被他們利用出賣。
　　“可是，我已經答應娶黑妹了，我本來還想請摩耶老兄為我通融說情呢。”陸寧笑著說，當然，別人是看不到他臉上笑意的。
　　摩耶壹呆，問道：“誰是黑妹？”
　　陸寧指了指黑妹爺爺奶奶土屋的方向。
　　摩耶立時會意，看來，黑妹便是不被送入神廟，也不知道被這伽比跎的多少印度怪蜀黍盯上了，若不然，摩耶也不會立時就知道說得是誰。
　　畢竟，過了八歲便適婚，甚至剎帝利可以搶親，在《摩奴法典》裏，叫做羅剎式婚姻，是法典裏八種婚姻方式之壹，也就意味著剎帝利男子看上的未婚女子，直接便可以搶回家。
　　摩耶呆了壹會兒，道：“如果蜜姹羅夫人同意，妳可以同時娶她和我的妹妹，我，我去說說看……”
　　但看起來，就信心不足。
　　陸寧微微頷首，“那就多謝摩耶老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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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陸寧才知道，摩耶為什麽巴巴的跑來要將妹妹嫁給自己這個實際處於兇險中的鐵頭怪人，哪怕他妹妹是壹名寡婦。
　　卻是蜜姹羅，不但賜給了二百畝耕地作為自己的私產，還將黃河之東的所有土地和山林，都交給自己管理，自己可以從中抽取壹成的收成。
　　顯然，婆羅門長老雖然將那些土地和山林裁決為蜜姹羅所有，但阿卡雎人，又哪裏會善罷甘休，那裏註定是燙手山芋多事之地，是以，才交給自己去管理，用來對付阿卡雎人可能的挑釁。
　　在黃河之東，蜜姹羅有壹千多畝良田。
　　當然，說是良田，但莫說和中土良田比，便是比南域省的恒河流域良田，怕收成都不到其三分之壹。
　　畢竟這裏已經是德幹高原，土地大多貧瘠，伽比跎這壹帶農田雖然要好上壹些，但產出也有限，和曾經中原前朝時的貧瘠之地差不多，大概近十畝土地，才能養活壹個人吧，也就是比如壹戶五口之家，需要五十畝土地才能養活，要是田租再繳納壹半的話，近壹百畝土地，才能養活五口之家。
　　當然，自己的私產，向喜增王繳納六分之壹收成便可，二百畝土地，自己不想留積蓄的話，能養二十個人左右吧，而且，這二十多口人要有飯量比較小的老幼婦孺，而不能是二十多個青壯年。
　　便是整個河東的壹千八百畝土地，不算任何租子，極限供養的人口也不過兩百來人，實際上，大概也就是二十多戶人家來耕種這些土地，可想而知現在的佃農、農奴等是多麽的累？
　　而實際上，河西比較重要的倒是那片山林，連綿山脈密林，獵戶產出的肉類，對伽比跎極為重要，蜜姹羅時常分發壹些收買人心，從營養學角度，沒有河西山的肉類產出，伽比跎消耗的糧食，會憑空多出不少。
　　是以，陸寧到了河西第壹天，便去山林裏轉悠了壹圈，幾個時辰縱橫往來，將地勢摸得清清楚楚。